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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央珍和她的雪山

    ——讀《無性別的神》

    發(fā)布時間:2019-03-04 作者:寧肯 來源:中國教育報

    央珍和她的作品看上去是兩個人,你不讀她的作品根本不可能了解她。她是如此的安靜,話少,默默地存在,簡直看不出她是個作家。加上與央珍不多的幾次見面都與龍冬(央珍的丈夫——編者注)有關,她是配角,雖認識很多年也感覺從未走進她。甚至仔細想也想不起跟她說過什么話,她跟我說過什么話。如果她的作品不是出得那么早,1994年就出來了,而且那么少,幾乎只這一部長篇,如果我們有過稍許交談,比如關于文學或創(chuàng)作,我想我會早一點走進她,不會像最近這些天這么遺憾。

    在央珍去世一周年之際,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了她的兩本紀念文集,一本是長篇小說《無性別的神》,一本是短篇小說及散文隨筆《拉薩的時間》,讀這兩本書,一個如此強大、過去仿佛始終隱在云霧中、從未露面的央珍慢慢矗立起來。她過去的安靜,優(yōu)雅,無聲,也是因為有如此隱逸的作品的存在。她的安靜并不多余,而是像空氣一樣自在,像雪山一樣有云擋著,存在也是一種不存在,不存在又存在著??此臅缤瑩荛_云霧,讓蒙面人說話。

    《無性別的神》讓我驚訝,即使放在整個當代中國文學的層面也是不可多得的優(yōu)秀長篇小說,僅僅把其定義為少數民族文學語境,諸如一部藏族優(yōu)秀長篇小說,哪怕前面再放置“里程碑”之類的字眼,我認為都是不夠的,是一種習慣性的狹窄定義或身份定義。老實說,當代小說具有正典性質的并不多,即使一些名頭響亮的作品在某種意義上都尚不知文學為何物,都在門外。央珍創(chuàng)作《無性別的神》有這樣幾個背景,首先,接受了正典的文學教育,1981年18歲的央珍從西藏考入了北京大學中文系,這在當時西藏的女大學生中絕無僅有。1981年正是讀名著的時代,經典的時代,據央珍的大學室友、如今已是北大教授的李簡女士說,“她讀的全是中外名著,全是經典”。而且是在北大讀的,多有名師指點——這兩點即使不強調其意義也不言自明,可見在央珍文學奠基之時其文學的營養(yǎng)是怎樣堅實豐厚,并構成了她對文學根本的理解,這在她寫《無性別的神》時充分體現(xiàn)出來。其次,在完整正典的文學教育基礎之上,央珍又來自雪域高原西藏,兩者如同兩種極致一樣,相映成趣,“相看兩不厭,唯有敬亭山”構成了央珍卓爾不群的寫作。

    西藏是“特殊”的,甚至至今都是“特殊”的,而央珍始終反對西藏的“特殊”。西藏的“特殊”來自兩個方面,一是“香巴拉”式的,浪漫的,天堂的,一是《農奴》式的,野蠻的,恐怖的?,F(xiàn)在“香巴拉”式多一點,而1981年《農奴》式的認知占據著幾乎所有內地人對西藏的認知,央珍由西藏來到北京遭遇到極大的心理沖擊。人們對她非常好奇,不相信她是藏族,問的都是不可思議的問題,正如改革開放后中國人到美國,許多美國人問“中國人現(xiàn)在還梳不梳辮子”,其對國人心理沖擊可想而知。央珍創(chuàng)作《無性別的神》很大的一個心理勢能就是要讓人們認識真實的西藏,正常的而非“特殊”的西藏。

    什么是正常?就是人類所擁有的一切——喜怒哀樂美丑善惡七情六欲是人所有西藏都有,和任何地方或文明是一樣的,包括西藏歷史文化宗教哲學雖有特性,但也更有人類的共性,普遍性;真實包含了一切,真實的即是正常的,只有真實才能表達正常,也只有正常才能表達真實。這既是西藏固有的,也是文學對生活正典的認識,是所有偉大文學作品所表達的。所以在《無性別的神》里所表達的正是這種正典的認識,不回避丑陋,虛偽,惡,但它們不是特殊的,是普遍的,可理解的,人類所共有的,并非要批判什么揭露什么,正如作品中所表達美、善也并不過分,自自然然,自自在在,沒有因為《農奴》式的存在就跑到另一端:“香巴拉”式的表現(xiàn)。這點特別值得敬佩,和她在北京大學所受的正典的文學教育有關系,文學的譜系在她腦子里非常清晰,超越了立場、身份,甚至意識形態(tài),文學或者說人性是本體。這點甚至在當下許多所謂優(yōu)秀小說家那里也并不明晰,不時會看到名噪一時的作品偏離本體。

    《無性別的神》采用童年視角,以德康莊園的二小姐央吉卓瑪在家庭中特殊的命運、經歷為線索,通過央吉卓瑪美麗的眼睛和善良的心靈,從側面展現(xiàn)了20世紀初、中葉西藏嘎廈政府、貴族家庭及寺院的種種狀況,再現(xiàn)了西藏歷史巨變的時代風貌。小說描述了身為女孩的央吉卓瑪在家中因種種陋習而受到冷遇,生活孤寂。她在德康莊園、帕魯莊園、貝西莊園之間遷徙流浪、寄人籬下,后又遁入空門一心事佛,以求心靈解脫。然而當西藏開始邁進一個新的歷史階段時,更新的理想追求敲開了她年輕的心扉。注意,這里的關鍵之處在于“童年視角”,這也是這部作品的“正典”表現(xiàn)之一,是文學的本體,沒有這一視角,所謂表現(xiàn)了時代、社會生活、歷史諸如此類的都是社會學,而非文學。這點央珍把握得特別準,牢靠。童年視角即是以人為中心——以人的感覺、情緒、心靈、意識活動、行為為中心,這點在《無性別的神》體現(xiàn)得特別堅固、充分、豐盈,社會、歷史影影綽綽,而央吉卓瑪活靈活現(xiàn)。小說沒有完整的故事,主要以細節(jié)、描寫、氛圍構成,但人物卻可感可觸,躍然紙上,如生活本身。這又是小說特別是現(xiàn)代小說的正典特征之一。相比之下,有多少長篇在堆砌故事?

    讀央珍的作品一個最大的遺憾是,她作品太少了,寫得太少了,她帶走了太多的秘密,特別是關于世界的秘密。讀她的書、她的文字才覺得她真正熟悉起來,能感到她在和你說話,她說得那么好,只不過是以沉默的方式、心靈的方式。生前跟她不熟悉,走后才這么熟悉,讓人不由得唏噓、遺憾。讀她的書就像撥開云霧,看到她的真容,雪山一樣的真容。

    如果一個民族、一段歷史,沒有一部重要的敘事作品,人們對這個文化、對這個民族的理解,就只能處在兩端,政治的、宗教的一端,或者無知偏見的一端。只有巨大的文學作品,特別是長篇小說,全場景地表現(xiàn),才能把這個民族的真正狀態(tài)呈現(xiàn)給大家。人們對西藏的誤讀有種種原因,其中一個原因,就是缺少央珍《無性別的神》這樣的文學作品。

    (作者系北京市作家協(xié)會副主席)

    《中國教育報》2019年03月04日第11版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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